从儿时起,对于家的印象,是庭院繁茂的香椿树,是磨盘前笨重的压水机,是姥爷沉默有力的臂膀,也是姥姥灶台旁的锅饭飘香。 记忆里的童年,是那薄雾弥漫的清晨,是林间曲折的小路,是姥爷推着的那辆破旧的独轮车,车上坐着睡眼惺忪的小小的我。一场场秋雨过后,枯叶纷纷脱离母体,铺满整个树林,脚踩在上面沙沙作响。印象中,姥爷是一个话很少的人,早年在外地的铝厂打工,一干就是一辈子。晨曦的阳光驱散林间的薄雾,欢快的鸟鸣响彻整个山坡,姥爷已经将枯枝落叶堆积成小山般高,抖开一张旧包袱皮,姥爷把它们包裹其中,用独轮车运回家给姥姥当柴烧。老家的北墙角已经堆满了各类柴草,姥爷还是每天推着小车出去,车上载着不安分的我。 童年像一曲清扬的动人旋律,是雨后屋檐的流水,是风打枝头的落花,是孩童天真的笑容。大雨倾盆的夏季,和小伙伴光着膀子端着盆接雨水,蹲在泥泞的土路上和稀泥,或给左邻右舍堵锁眼,或拿邻居的木门当靶心。每当邻居找上门,姥姥会给邻居赔礼道歉,之后会狠狠地批评我一顿,姥爷却沉默不语。看到情绪失落的我,姥爷总会给我几毛零花钱,或买糖果,或买削铅笔的小刀,时间一久,抽屉的小刀攒成一堆,姥姥总会用一根线把它们穿起来,像挂在院墙上的红彤彤的辣椒,映红了我的笑脸。 等到了上学的年龄,爸妈东借西凑了一万块钱,为我在县城落了户口。离开老家的那天,天下着小雨,我却满心欢喜,心心念念城里的楼房与汽车,不知道姥姥如何为我做了那桌可口的饭菜,姥爷低着头吃饭一句话都没说。 再后来,爸妈每隔一两个月带我回家看看,姥爷还是领着我到林间玩耍,姥姥还是满心欢喜为我准备好饭菜,倒出缸里放了多年的麦子给我换西瓜。记得那颤巍巍的忙碌的小脚,灶台旁还是那般慈爱的笑容。那时候我开始懂得留恋家乡的味道,开始留恋村头的袅袅炊烟,开始留恋天边的夕阳无限,开始留恋故乡的风土人情。 小学毕业那年,姥爷夜间突发脑出血被送进了医院。记得那是一个中午,好些天不见的母亲到学校门口接我放学,我抬头问母亲,姥爷好些了吗?母亲看着我一时说不出话来,只是艰难地点点头。穿过医院的走廊,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,我看到姥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,白色的床单瞬间刺痛了我的眼睛,我小心翼翼地靠近看着他,可姥爷却再也没醒过来。 等到把姥爷入土为安,家人便把姥姥接到城里来照顾。而我从初中读到高中,从高中又读到大学,毕业后离开家成长为一家省级三甲医院ICU岗位上的一名男护士。即便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,心依旧是容易恋旧感伤,每当看到年纪相仿生命垂危的老人,每当科里收入裹着小脚的年迈患者,我总不禁想起那些童年往事,想起将我抚养成人的姥姥。或上前和同事们抢救生命,或时时安慰,鼓励他们好好养病。但逢双休下夜班,总是要提着行李回家看看,姥姥还是那般慈爱, 攥着我的手总嫌我吃不胖。春去秋来,家里的日历换了一本又一本,姥姥也翻了一页又一页,不觉间二十五年就这么过去了…… 月是故乡明,中秋节将至。夜阑人稀,推窗纳月,佳节思亲。当万家灯火点亮团聚,当海外游子踏上归途,监护室里仍旧是别样的风景,每到节假日我们总笑着说与故乡来一次重逢可好?身系生命,职责所在,放下回家的念头,俯身投入忙碌的工作。 不久前和姥姥回了一次老家,十几年没回去过了,故地重游,破旧的老屋,破碎的记忆。那天下午,我搀扶年迈瘦弱的姥姥一步步走回家,像二十五年前,可敬的年已六旬的姥姥牵起我稚嫩的小手,带我在这个世界慢慢长大。 离别老家时,我一个人去了离家不远的那片荒地,杂草丛生。我一个个找寻那些年陪伴我的那个身影,坐在那里待了很久很久,静静地说了好多好多话。当我六岁那年,爸妈接我回县城读书时,据说那个人曾在小雨中徘徊远望了很久很久……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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